星期一　美國《星島中文電台》「時事觀察」
2024年4月29日
余非：甚麼人、甚麼處境需要中國刑法「第二十條」（正當防衛）？

十多年來，我一直有留意中國內地校園霸凌，以及地方黑惡勢力的新聞。一直思考，中國內地究竟有沒有「黑社會」這回事。其實有也不出奇。對應於客觀現實，一些跟「黑社會」相似的惡事，中國內地稱之為「地方上的黑惡勢力」。關注中國國情，除了讀國際和政策層面的事，也長期閱讀中國內地的地方新聞。
先談校園霸凌，依我的跟進，十多年來長期存在，似乎還未有解決的決心和政策。每次也是出了情節嚴重的惡性霸凌事件，甚至死了人，才立案專項處理。個人認為，為某個年歲設限、犯罪也不用負刑責這法律取向問題很大。我從前已在節目談過觀察，文末附連結給大家。
此外，我也很早便留意「村霸」問題。會附早於2021年的節目連結給大家，我前幾年便留意這問題。在中國的選舉制度內，例如中國的政府機制、人大代表之類的選舉，愈是基層，愈是行全民式的一人一票；而愈往上推，另一端，例如市及省級的人大代表之類，才行間接選舉或推舉的方式。按道理，基層村鎮應該更加民主。可是，起碼是我跟進國情的十多年來，村霸長期存在。深究起來，村霸、村內的黑惡勢力，跟黑社會一樣，都是有組織的霸凌及嚴重罪行團伙，以有團體有組織的方式去欺壓老百姓。「黑社會」與「地方黑惡勢力」名稱不同，但客觀上沒有多少分別。2019年的電視劇《破冰行动》即改編自村霸令整條村也經營毒品的個案故事，他們的所作所為，跟我們稱之為「黑社會」的運作沒有兩樣。《破冰行动》不算是社會實寫劇，是劇情化的警匪劇。至於2023年首播，中央電視台有份參與的電視劇《狂飆》，算是比較沉重的社會題材劇；某意義上等如官宣黑惡勢力壓不下去，於是公開揭露一下。殘忍的黑社會大佬孫小果可以橫行十多、二十年，為電視、電影提供不少塑材。近幾年除了《狂飆》之外，已少見有份量的、針砭時弊的電影和電視劇。
題外話，《第二十條》有幾個角色都由《狂飆》的主要演員擔演，例如在《第二十條》飾演檢察官的呂玲玲，她在《狂飆》演反派角色、江湖大嫂陳書婷。在買少見少的背景下，張藝謀的《第二十條》令我留下深刻印象。也可能只有他這級數的大導演才敢拍、肯拍，而且拍完有機會上畫的、揭露社會問題的電影。
以下是劇情簡介：人到中年的檢察官韓明（雷佳音飾）在市檢察院掛職，等待轉正。這反映他的仕途不是太順利。他每日都在柴米油鹽、雞毛蒜皮的小事，以及辦案的大事之間忙得團團轉。期間，韓明以前曾用第二十條幫助一名因見義勇為而傷人的犯人張貴生獲得輕判，只需坐牢三年。然而，張貴生因為清名受損禍及女兒，於出獄後不斷上訪，期望為自己平反。期間在一次上訪途中因車禍意外身忙。另一宗案是康村村民王永強為了保護啞巴妻子郝秀萍，捅傷半年來多次強奸郝秀萍的康村村霸劉文經。此案（即王永強傷人案）由呂玲玲偵辦，後來韓明加入。 劉家是康村村霸，借烈士家庭的身份作威作福。劉文經受重創後，劉老爺糾集村匪惡霸鬧事，要求判王永強死刑。韓明和大學初戀女友——即女檢察官呂玲玲頂住壓力，執意要找到案件的關鍵證據（一把刀），想用第二十條令王永強免受起訴。另一方面，韓明的兒子韓雨辰為制止校園霸凌將學校張主任的自子張科打傷。在是否應該道歉，以及和張主任交涉期間，韓明太太李茂娟因衝動扯入其中，最終被刑事拘留一星期。至於王永強案，惡霸劉文經最終死亡後，劉老爺對啞巴郝秀萍母女步步進逼，結果令郝秀萍跳樓自殺。此舉激發韓明為王永強案慷慨陳詞，伸張正義。
上面是主要劇情，發展至最後幾分鐘時，一切壞事急速逆轉，壞人全部受法律制裁，霸凌同學的劉科被記大過；張貴生得以追封見義勇為稱號，他的女兒有社會照顧……。總之，一切在最後幾分鐘內全部解決。上述happy ending式的情節沒有戲份，全部用文字交代。於是，對看戲的人而言，整部141分鐘的電影，超過兩小時的揭露、質疑和控訴，其實沒有被用文字交代的happy ending沖淡和減弱。張藝謀沒有令我失望，他有將電影的力度輕化，用馬麗飾演的韓明太太李茂娟的「師奶戲」為電影減重，讓觀眾看得比較沒負擔。然而，電影整體上沒有將控訴力淺薄化、輕化。馬麗角色的喜劇成份我個人不太懂得欣賞。我想，李茂娟角色的作用，除了用來沖淡電影的沉重感之外，大家上網查一下便知道，《第二十條》被放在賀歲檔期和喜劇分類上面。我想，馬麗的戲份跟票房，以及更容易令電影獲得通過審查有關。馬麗那些鬥嘴的戲份，我認為有幾場可以再濃縮一些。然而，馬麗的戲份沒有影響電影的批判力度之餘，極可能令電影在歸類上避開了社會批判那種敏感類別。
總之，電影有「兜圈講話」（繞著圈子去鋪陳關鍵觀點），但是沒有減弱控訴力和感染力。舉例，檢控官呂玲玲被解除案件第一檢察官身份時那幾句發言便很有感染力。她問韓明：郝秀萍為何跳樓？她說：是她絕望。是她對法治的絕望、對公平的絕望，對我們的絕望。如果我都不能夠拯救一個絕望的母親，不能讓她重燃希望，我們有甚麼資格穿上這身衣服。我們辦的不是一件案子，是別人的人生啊！
聽呂玲玲說出一番深刻的對白，作為觀眾，即是會反問，像呂玲玲這種人物，現實中會是多數、抑或少數？演呂玲玲的演員叫高葉，有一把粗線條而且渾厚的女低音聲線，加上她演得好，令那幾句對白有很大的控訴力！男主角韓明後來在公開聽證會上也重覆了那幾句話；此外，他也加入了經歷過的其他個案，令他帶著勇氣去指出，只以慣性判決去處理王永強案，不公義！韓明那番激昂慷慨的陳詞，令整部電影的份量在接近尾聲時被推到高潮。於是末尾匆匆忙忙用文字交代的happy ending，只會令人覺得是「劇情需要」的、外加上去的光明面，無損電影的份量。畢竟，明白的，電影必須圓潤豐滿；而現實，自有它的骨感與蒼涼。張藝謀敢碰、敢處理這部電影的內容，值得點讚。
電影《第二十條》原名叫《正當防衛》。以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十條規定的全文：「為了使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免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而採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對不法侵害人造成損害的，屬於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
正當防衛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的，應當負刑事責任，但是應當減輕或者免除處罰。
對正在進行行兇、殺人、搶劫、強姦、綁架以及其他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採取防衛行為，造成不法侵害人傷亡的，不屬於防衛過當，不負刑事責任。」
張藝謀抓住第二十條來製作這部電影，是高手切入。一個人民之所以需要動用自我防衛，正正是因為黑惡勢力橫行，橫行到連法律和政府也保護不了他們，於是才會逼得他們要自己出手去防衛自己，或防衛其他人。在村霸劉老爺步步進逼、甚至綁架了５歲的娟娟之後，郝秀萍絕望至以死作控訴。呂玲玲勸她不要跳下去時，跟韓明不斷保證她的女兒一定平安沒事。此外，呂玲玲同時高喊了兩次：你要相信政府，你要相信政府！郝秀萍也很想相信，甚至曾向韓明伸出雙手；可是，最終她用手語表示不敢相信！她知道惟有她一死，丈夫和女兒才得救。於是她一躍而下，跳樓自殺。另一個值得一提的情節，是韓明和兒子韓雨辰的車上對話。韓雨辰問爸爸韓明：「見義勇為有錯嗎？只是制止了一個霸淩而已，怎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媽媽都進了看守所？下次遇到欺負同學的事，還應該伸出援手嗎？」韓明說：「法律沒有錯」。韓雨辰追問：「那誰有錯？」韓明沉默了一陣，說，「你也沒錯」。之後，父子都沉默無言。

文章結束前做總結。張藝謀果然寶刀未老，拍了一部很久沒看過的好電影。曾幾何時，我是中國電影的大好友。1980年代做大學生時，凡有中國電影節必狂看當代中國電影。總會遇到幾部高質素的社會寫實電影，令我從人性化的角度，更加親近及明白中國的真實狀況。
宏觀分析讀得太多，必須要同時內望，多讀內部真實的民生狀態；加起來，才會令我作出相對實在的中國國情時評。看了張藝謀的《第二十條》，令我忽然覺得原來已很久未看過有份量的社會題材類電影和電視劇。電影有幾年不斷拍歷史題材，用重新詮釋歷史事件來喻意當下。例如，有一段時期不斷拍秦始皇，而且是用肯定的角度去詮釋秦始皇，其實是對中國統一的致意和喻意。古裝歷史題材之外，民初題材也大為流行過一陣子。轉眼間，已好幾年沒看過有份量的當代社會題材電視劇和電影。因此，值得為《第二十條》做一集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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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條》內容簡介（23分鐘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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